蠍子的本性
保護你的法,法就會保護你。—《摩奴法論》8:15
從外表來看,僧侶給人的印象就是從根本上放下一切:削去頭髮、身著長袍、淨除妄想與雜念。事實上,與其說苦行是目標,不如說是達到目的的手段。放下會讓人敞開心門。
我們把每一天都用在服務上,這麼做也是為了擴展心胸。在提供服務的過程中,僧人不會選擇自己偏愛的方式,反而會在有需要之處,以對方需要的方式提供幫助。
為了體驗和強調意願與彈性,我們會輪流負責各種雜務和活動,而不挑選這些任務,讓自己成為各種專家:煮飯、打掃、園藝、照料牛隻、靜心、研讀、祈禱和教學等。我是下過一番工夫後,才真正看到所有活動的平等無二。我喜歡研讀多於照顧牛隻,但老師要我們把社會各種角色看做身體的器官,沒有一個器官比別的器官重要,畢竟要想協同運作,身體器官一個都不能少。
儘管道場人人平等共存,但我們可以明顯看出每一個人都有他與生俱來的習性。
有的人可能對照料動物有興趣(不是我!),另一個人或許喜歡煮飯(也不是我。我是那種為了活著而吃飯的人),還有人或許會從園藝裡獲得極大滿足感。僧人從事的活動如此廣泛,雖然沒人有機會沉迷在單一特殊的愛好上,但這能讓我們觀察並反思自己愛好的究竟是什麼。我們可以研究並實驗新技能,看看改善之後會讓自己有什麼感覺。我們喜歡什麼?什麼事會讓我們感覺自然又有自我實現感?為什麼?
如果打掃牛糞讓我感覺不舒服,我不但不會調頭離開,反而會迫使自己了解不舒服的根源。
我很快就發現自己之所以痛恨最平凡的瑣事,問題源自於我執—我認為那浪費時間,剝奪了我的學習。
一旦承認了這一點,我就可以探索清掃的好處。我能從一支拖把上學到什麼嗎?我能在種馬鈴薯時練習梵文嗎?在做雜務的過程中,我觀察到拖把頭必須有足夠的靈活度,才能深入每一個空間和角落。並非每一項任務都要用堅固的掃帚來完成不可。我的僧心於是悟出一堂有價值的課:
我們需要有靈活度,才能進入每一個學習和成長的角落。我種馬鈴薯時,發現動作的節奏有助於我記憶經典裡的偈句,偈句也會把興奮之情帶給馬鈴薯。
在自給自足的道場裡探索自己的優、缺點,能引導我們進入自己的「法」裡。像許多梵文的術語一樣,法(dharma)這個單字無法用一個字詞來定義,不過「你的召喚(天命)」(your calling)倒是很貼近它的意思。
我對法的定義是:把召喚應用在生活裡所做的努力。我認為法是「varna」(天賦)和「seva」(服務)的結合。梵文的「varna」(也是一個有多層含義的用詞)含有熱情和技能的意思,「seva」是了解世界的需求,無私地為他人服務。當你的天賦和熱情(varna)與宇宙的需要(seva)連接起來,並成為你的目的時,你就是活在法裡了。
當你花時間和精力在法裡生活時,你就會因為發揮自己的能力,做出有益於世界的事而得到滿足感。活在自己的法裡,就如同行走在一條通往自我實現的路。
兩個和尚在河裡洗腳,一個和尚發現一隻快淹死的蠍子,他立刻把蠍子撈起來放到岸上。雖然他動作很快,但手還是被蠍子蟄了一下。他繼續洗腳。另一個和尚說:「嘿,你看,那隻笨蠍子又掉進河裡了。」
第一個和尚彎下身,又救起那隻蠍子,蠍子又蟄了他一次。
另一個和尚問道:「師兄,你明知蟄人是蠍子的本性,為什麼還要救牠?」
他回答說:「因為救命是我的本性。」
這個和尚是謙卑為懷的典範,他把蠍子的生命置於個人的痛苦之上。但這個寓言更重要的功課是:「救命」是僧人本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因而使他無視於蠍子蟄他的事實,而被迫或心甘情願地救牠。這個和尚對自己的法充滿信心,讓他甘冒蟄傷之痛,也要實踐法。
探索你的法
那是我在道場的第一個夏天。我已經打掃過浴室、煮過馬鈴薯咖哩,也採收了甘藍菜。我親手洗衣服,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,道袍的布料和床單一樣多,搓洗上面的食渣或草漬用掉的力氣,等於做一整天的混合健身訓練。
有一天,我像一個充滿熱情的徒弟一般吃力地擦洗鍋子,一個資深的僧侶走過來。
「我們要你帶領這星期的課程,」他說,「主題是《薄伽梵歌》的一段經文:『偉人的任何行動,凡人都會追隨;他樹立的身教,全世界都會效法。』」
我答應了。我一面擦洗,一面思考該說些什麼。我了解那一部經典的基本要旨—以身教為師。我又進一步了解,真正的你並非你說了什麼,而是做了什麼。
這使我想起聖方濟(Saint Francis of Assisi)的一句話:「傳福音,應當首重身教,次選言教。」
許多僧人跟我一樣,都不是童年就加入道場。他們念過主流學校,交過男、女朋友,也看電視和電影。他們都不難掌握這段經文的意思,但我很興奮可以拿他們道場以外的生活經驗、用新的意義來詮釋這一段經文。
圖書館裡的老電腦上網速度非常慢。我在印度的荒郊野外,每一個電腦圖檔都要一小時才能下載完畢。在大學圖書館裡用過網速飛快的電腦做研究的我,發現這種等待相當痛苦,但我知道,我的師兄弟正耐心地燒開水。我也跟他們一樣,試著尊重這老牛拉車的下載過程。
在研究的過程裡,我開始著迷於溝通心理學。亞伯特.梅赫拉比安(Albert Mehrabian)的研究顯示,五十五%的溝通是透過肢體語言傳達,三十八%是語音,只有七%是實際說出來的話語。(這是一般原則,但即使比例上有所不同,一個不爭的事實仍是:大多數的溝通都是非言說的。)我沉迷在探索傳達訊息和價值觀的方法,分析領導人物的溝通風格,以及這些因素與生活的關係。此外,我也讀了珍.古德(Jane Goodall)的資料,她在無意之中成為了領導人物。一九六○年,她前往坦尚尼亞的荒野研究黑猩猩。她的研究和持續的投入,極大程度地重新定義了保育工作,吸引婦女的加入,也激發成千上萬的青年投入保育行列。
這堂課在一個中等大小的房間裡進行。我坐在架高的、有坐墊的位子上,學員坐在我前方的墊子上。除了一個墊高了的座位以外,我看不出自己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方。我們僧人早就了解每一個人都具有學生和老師雙重身分。
講完以後,我對整個過程很滿意。我喜歡分享自己的想法,也喜歡研究別人的想法。大家來跟我道謝,表示很感激我舉的例子,讚賞我把古老的經文解說得如此與生活息息相關。有一、兩個發覺我為此投入許多精神的人,問我是如何準備教材的。我沉浸在滿足感和讚賞的榮耀裡。我已經開始實現自己的法—研讀、實驗知識,以及演說。
每一個人的身、心本質都決定了自己發展的方向,法就是運用與生俱來的習性—你擅長的事物、發展的模式—來服務他人。當發展過程讓你心生歡喜,而你也運用得宜時,就會有充滿熱情的感覺,別人也會給你正面的回應—這顯示你的熱情有個目的。這就是法的神奇公式。
《僧人心態:從道場到職場,訓練你的心,過著平靜而有目標的每一天》
作者:傑‧謝帝(Jay Shetty)/ 出版社:方智
Featured Image/ Nadim Merrikh